对话
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进入中国已20余年。该如何认知3·15本身,同时如何认识现在的消费环境,体制内外争议颇多。
3月12日,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中国政府制度创新研究中心主任毛寿龙教授就此接受本报专访,谈他对3·15打假及消费环境的认知。
本版文字
本报记者李靖
实习记者黄静
本版图片
本报记者朱嘉磊
“3·15是节日性打假”
京华时报:现在很多人认为吃穿住用行假货横行,您怎么看?
毛寿龙:有市场,我们生活水平还比较低,穷人多嘛,喜欢买一些便宜的东西。消费者也缺乏识别能力。假货横行有多方面的原因:消费者不成熟,厂商缺乏自律,政府监管没跟上。
京华时报:很多人认为,自有了3·15以来,假货反倒是越打越多了,难道是3·15不起作用?
毛寿龙:这说明3·15打假不是日常化的打假,是杀伤性的节日性的打假。现在3·15逐步淡化这一点了,过去某些部门懒政不作为,3·15大家上点心,消费者就好像是在过节,但过完节就没了。
从实际运作来讲,有3·15更好,但3·15的理念要天天有,它起到的是提醒的作用,时间长了,消费者就成熟起来了。
京华时报:您怎么看待这种“节日性打假”?
毛寿龙:每年在这个时候搞几个大案要案,我觉得不太好,因为像食品质量管理,搞不好对整个行业是毁灭性打击,每年毁灭性打击几个行业,不如平时做好监督。
政府的力量要用,但不能是这么用。三鹿奶粉出问题,牛奶业奶农都受打击了,双汇出问题,整个火腿市场都萎缩了。
这是懒政行为,非法治化,这个理念和组织是有问题的,往往是打击了一大批,又放掉了一大批。
突击行政拷问领导机制
京华时报:“节日性突击”好像是个普遍现象:“无烟日”禁烟,“植树节”栽树。这是什么原因?
毛寿龙:这与基本的财政投入欠缺有关。这是个大问题,我知道很多地方的投入是不够的,行政经费和办案经费都很少,执法力量就有限。执法者往往通过罚没收入来充当财政收入。有些执法者本身要抓鱼吃,就会在平时放些水把鱼养得肥肥的,就形成了一种违法与执法的利益同盟。人家说我不违法你也没吃的,相当于交了违法税,你好我好大家才好,至于消费者好不好再说。
还有一个,执法缺乏独立性,执法只应对法律负责,这些在我国实际实行比较难,商家更愿意走后门找关系,执法人员也经常被拉下水。
“节日性突击”与我们的“领导机制”也有关系,执法人员不对法律负责,而是对领导负责,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说查超市就查超市,说查企业就查企业,如果领导不吱声,就不管了。这个是管理体制的问题。
京华时报:怎样才能走出这个困境?
毛寿龙:从行政管理的角度来讲,要分权,不是搞政绩,造噱头。
20年来消费环境总体好了
京华时报:有3·15后的20多年来,您觉得消费环境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毛寿龙:消费环境应该是越来越好了,过去我们连食品、药品过期的概念都没有,现在都有这个概念了;过去住宾馆乱七八糟的很多,现在好宾馆比以前好得多也多得多,现在卫生条件也比以前好了;你现在吃东西,会拉肚子的东西变少了,现在的人也长寿了;现在服装的质量比以前好得多。
20多年来,暴露的问题越来越多,我们看到的问题也越来越清晰,过去很多欺骗人的把戏已经越来越失灵了,以后想靠忽悠人来赚钱也越来越难。消费者逐渐变得成熟起来。现在地摊有地摊的规则,批发市场有批发市场的规则,超市有超市的规则,这些都是诚信机制。这是商业本身发展慢慢成型的机制。
消费者维权成本仍太高
京华时报:很多人遇到假冒伪劣、价格欺诈等问题,但很少站出来维权到底,这是为什么?
毛寿龙:消费者会核算维权成本,他们愿意花钱维权,但不愿意花太多钱,而且往往赔偿得比较少,甚至最终没有赔偿。
王海去打官司,他买一条皮带别人说不值得打官司,他买了10条皮带,一条皮带300块那就是3000块,赔双倍就6000块钱。我们《消法》的赔偿有点低,而且对消费者的定义太窄,有几次王海被判定为不是消费者,商家说是知假买假。
法律对消费者太苛刻,对商家相对来说较宽松。《价格法》规定,企业价格违法,仅是“处违法所得五倍以下的罚款”。商家的违法成本太低。
维权还有个难度在于,法律上规定每个人必须重新主张一次权利,张三买了个东西被骗了,李四、王五也同样被骗,但需要分别去主张权利。
京华时报:公民社会发展能否促进消费者维权?
毛寿龙:我国公民社会欠发达。一般消费者维权往往不是个人,往往需要一定的渠道,比如说消协、业委会或各领域协会等。通过组织的力量去解决问题要比个人力量强大得多,但即使这样,维权仍旧艰难,你会发现业委会主任被打。有的人运气不好买到不好的商品,维权又很难,生了气,就把宝马车给砸了,把冰箱给砸了。
中国商业社会还处在发展初期,不仅是公民社会有问题,市场经济本身发展还是初级阶段,并没有形成规模化,也没有形成各个方面的权利义务和相关制度。
我们应该鼓励公民社会发展,公民社会发展会有很多志愿者积极去帮别人研究,把事情研究得很透。
政府管理机制应扁平化
京华时报:三鹿奶粉、双汇火腿、蒙牛牛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食品安全、价格欺诈、产品质量等问题,很多官员被问责甚至被免职,但风头一过问题重现,其中暴露了怎样深层次的问题?
毛寿龙:这跟我们管理体制中的“抓大事机制”有关系。人人都喜欢抓大事,期盼出大事,不太喜欢好好地搞制度建设。比如三鹿奶粉事件,在三鹿奶粉之前,客观上存在着纵容。
应该从基础性的工作做起,把执法工作当作个案而不是大案要案来抓、而在平时的小事上漠不关心。这跟“领导机制”有关系,领导一看大案要案赶紧抓起来,然后系统性毁灭性打击,当做自己出政绩的机会。
有了大案要案就有奖励,而平时工作做得好的反而不奖励,领导老做小事,就会碌碌无为,小事情做好了,但没有大为,这个政绩观是有问题的。
食品这个东西不能只是抓大案要案,只抓大案要案就要人命了。
一个扁平化的社会是个不出“英雄”的社会,一个金字塔式结构的社会很容易出大事。我们政府管理机制应该发生变化,由金字塔式的结构变为扁平化,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说把没事变成小事,小事变成中事,中事变成大事,大事最后变成超级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