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疯狂大牧场·下篇】大牧场运动
财新《新世纪》 记者 屈运栩 王姗姗 靳晴
“你能想像,现如今整个美国加州都在给中国人民种草,整个澳大利亚再加上新西兰,都在给中国人民养牛吗?”一位牧场管理业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
现代牧业成功上市,KKR投资获得回报,这吸引了更多资金进入。万头大牧场成为近两年最火爆的农业投资项目。今年7月的中国第四届奶业大会上,“大牧场”是第一热词。所有关于大型牧场建设的论坛都人头攒动,乳品企业、畜牧公司、饲料企业、甚至牛奶质量检测公司都宣布:“我们计划建牧场!”
大牧场考验中国土地的承受能力,也考验全球的牧场供应链。
地方不遗余力
“全程保姆式服务”
2010年,金石投资向中地种畜投资5000万元,原本是看好随着大牧场运动正热起来的种牛进出口贸易,但中地种畜做起了牧场。第二轮融资时,中信产业基金和杭州金灿以更高的价格进入,但金石投资没有再跟投。金石看到了万头大牧场的风险——回报慢、盈利至少要五六年以上,土地有限,环境污染隐忧等,更倾向于考虑投资牧场建设公司。今年,中地种畜已在北京证监局进行辅导备案登记,券商也已介入。
已经制订上市计划的还有辉山乳业和圣牧高科。辉山乳业去年已私募2亿美元,引入了香港富豪郑裕彤,计划明年下半年上市,募集资金10亿美元。泰山投资也在华夏畜牧投下6000万美元。
更重磅的资金,则来自飞鹤、蒙牛、伊利等乳品企业。
资本的聚集,与国家的扶持政策和地方政府从土地到资金的大力支持有很大关系。
现代牧业投资部的前高管告诉财新记者,早在2007年很多地方政府已找上门,希望他们投资建牧场。“最多时,一天接待五六拨不同地方来的官员。”
地方政府争相开出土地、贷款等各项优惠政策。“如果不能给出几年土地免租政策,官员们连邓九强的面都见不上。”该高管回忆称。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爆发后,政府开始鼓励规模化养殖,出台一系列扶持政策,其中包括:1000头以上的牧场可获150万元补贴,部分地区补贴170万元,同时,对牧场进口的奶牛也给予补贴。
“地方政府把建万头牧场看作政绩,特别是北方一些政府,本身就带了发展畜牧业的指标,格外欢迎有人来建大牧场。”一位从事养殖20多年的老专家对财新记者表示。上述现代牧业投资部高管认为,地方官员其实并不看重牧场的实际收益,仅招商引资已经是很大政绩。
本已退出中国市场的澳亚集团也选择回归,迅速在中国上马三个万头牧场。艾德加·科林告诉财新记者,地方政府大力支持,土地根本不是问题。澳亚集团在山东泰安的项目总投资4500万美元,占地1500亩,注册资本2500万美元。泰安政府网站消息透露,项目从签约到5000头牛进场不足10个月,速度惊人。
“2012年 3月26日签约落地,泰安政府组建的指挥部立即成立了由4名领导干部和16名机关干部组成的项目服务组,为项目提供全程保姆式服务,在张岭管区设立了指挥部,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326户土地流转合同的签订,迁坟412座,清理核桃树、杨树、花椒树等各类树木6400株,改修道路2公里,迁移通信线路2条、卤水管道1条,架设高压线1000米,打深井2眼。”该消息称,泰安市商务局、国土局、环保局、畜牧局、交通局等单位一路绿灯,签约刚满一个月(4月30日)就完成了相关手续。不到三个月(6月15日),首批2500头奶牛已经进场。此外,政府帮助企业以动产为抵押,从荷兰银行上海分行获得贷款。11月14日第二批奶牛进场,累计存栏量达到5000头。
前述KKR高管也告诉财新记者,在牧场投资方面,最大开销并非来自土地,而是买牛。一旦追加投资,企业从银行获得的贷款又将增加,资金也不是问题。
万头迷信
中国在建的万头牧场已超过40个
据财新记者不完全统计,包括现代牧业的20个牧场,中国目前在建的万头牧场超过40个,最大的牧场有4万头奶牛。
投入中国万头牧场建设大军的乳品企业最多。早期没有自营牧场,依靠收奶做乳品起家的蒙牛和伊利希望控制奶源。三元、光明等本来有牧场,长期以产量定销量的企业也在扩容。乳品企业的万头牧场或筹备或已快速上马,记者采访中几乎没有一家省级大型乳品企业在超大规模牧场建设上甘于落后,目的却并非质量控制那么单纯。连主要以奶粉生产为主的飞鹤都将生产链延伸到了牧场,号称要建十个万头大牧场。
2011年,中粮入主蒙牛,空降总裁孙伊萍到任后第一个举动是引入丹麦企业Arla Foods,准备投资35亿元,2015年实现100%奶源来自规模化养殖。
蒙牛100%控股的富源牧业将承担自有牧场的建设管理,同时加入奶源供应商的管理。年内就计划在东北、河北、内蒙古等地筹建8-12个千头以上牧场,目前已在江苏宿迁、内蒙古和林及山东苍山开始万头牧场建设。其中,江苏项目计划投资4亿元,今年5月第一批从澳大利亚进口的3000头纯种牛已入驻。
伊利也已在北方布局了一系列千头规模牧场,仅内蒙古土左旗一地就出现伊利千头牧场连成片的情况。而伊利的1.5万头超大牧场早在2009年就已开建,目前还有多个在建项目。
有没有万头牧场,成为衡量一个企业牧场建设和管理能力的标志。北京三元过去长期以千头牧场为主,现在也加入万头行列。三元绿荷牛场管理部部长王新宇向财新记者介绍,三元绿荷目前有39个牧场,其中36个都供给三元乳业。这些牧场大多在1500头左右,最大的存栏2500头。据介绍,其千头牧场可达到每头牛11吨/年的单产。
王新宇说,北京缺地,考虑到牧场可能带来的污染问题,北京现在要求牧场必须迁出六环。三元在搬迁同时有了更多发展空间,5000头牧场上马。他指出,从防疫角度考虑,5000头规模的牧场已经很大,再大防疫不好控制。然而,三元绿荷在今年的中国奶业展览会上却挂出了保定万头牧场的标牌。
上海光明的情况和北京三元类似。据光明荷斯坦牧场管理负责人告诉记者,南方土地资源紧缺,万头牧场项目上马非常难。“1头牛配2到3亩地,万头就是3万亩,上海周边找那么多地不现实。”因为缺地,光明荷斯坦现在用于消纳粪便的土地仅能做到1头牛配1.5亩土地。“好在南方农田可种两季,要不粪便消纳都成问题。”该负责人称。
光明荷斯坦拥有的最大牧场是存栏6000头的金山牧场,2006年就引入了全自动化计算机控制,为中国第一。其负责人介绍,时至今日金山牧场的产量并不比其他规模更小的牧场高。金山牧场奶牛单产能达到9.5吨/年,有的小规模牧场单产已达11吨/年。
该负责人称光明的牧场从解放前沿用至今,自己从未想过建万头牧场。但其母公司上海光明集团2010年在江苏盐城上马了海丰万头牧场,牧场计划存栏4万头,占地5万亩,一期投资3.5亿元。
根据雀巢中国区公关总监何彤提供的资料,今年6月,雀巢在黑龙江双城建立奶牛饲养管理培训中心,占地60万平方米,配备三种不同形态的培训牧场,包括一个拥有8000头牛的超大型农场。何彤解释,雀巢建大牧场主要是响应国家对规模化养殖的号召,主要为了培训当地奶农,不指望靠牧场赚钱或提供稳定奶源。“雀巢只做产品,不往上游走的策略不会改变。”她强调。培训中心的两个大牧场迄今尚未有牛入驻。
同在上海的上海牛奶集团也已开始建设两个万头牧场,因南方缺地,另一个万头牧场远在黑龙江。
在养牛专家看来最不适合养牛的广东耐不住大型牧场的诱惑。2012年5月,广州风行牛奶有限公司宣布投资3.5亿元,分别在增城、从化两地扩建养殖基地,该项目将成为广州近年来投资最大的农业项目,规划到2013年,奶牛饲养规模达到2万头,年产鲜奶8万吨,占广东省鲜奶总产量的60%。广州市发改委官网公布的信息显示,位于从化的养殖基地扩建项目总投资1.8亿元,奶牛存栏数7200头。针对该项目,财政投资650万元,其余由企业自筹解决。
有业内人士分析指出,风行此次上马大型牧场,其背后动机有可能是与广东境内另一大区域性品牌——燕塘乳业叫板,争抢率先上市机会。
据东石北美牧场建设公司总裁苏浩介绍,新西兰、澳大利亚因地广人稀,主要采用散养。而美国和加拿大两国则多为大牧场,即所谓规模化养殖。欧洲集中度远低于美国和加拿大,牛场规模一般不超过1000头。中国大牧场学的是美国模式,与美国的不同表现在发展路径和效率上,管理上的差距远非短时间内能解决。美国过去50年牧场规模逐步扩大,牧场数量从50万个降到5万个,而单产一路升到9吨/年。这是一个自发的追逐效率的过程。但中国整个过程是政府和资本在推动,规模化不是农民自发形成。资本之所以那么急,一是现在政策支持,更重要是因为牧场土地是稀缺资源,五年后再投就没地了,必须先跑马圈地,用大牧场把地拿到。
以上市为目标,进一步推动了牧场的规模竞赛。前述金石投资内部人士说,一个牧场公司惟一能够增长的点就是不断投资新建新的牧场,但到处建牧场的风险很大,土地、环境和防疫都是问题。
2009年,凭借内蒙古土左旗政府的资金支持,蒙牛前任CFO姚同山成立圣牧高科,注册资金2.68亿元投资牧场。和现代牧业只做万头牧场不同,姚同山盯上了3000头至5000头规模的牧场。2011年,姚同山引入景林投资3000万元人民币,计划赴港上市。
圣牧高科和蒙牛乳业在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共同投资开建的“万头奶牛科技产业化示范牧场”,被列入国家863科技专项。姚同山还切入下游,圣牧有机奶在北方的超市卖出了93元/瓶的天价。
都在交学费
“防疫是最考验牧场管理的环节。越大的牧场越难控制防疫问题”
风险已经在显现,在大牧场投资上交了学费的企业不在少数。
美国上市的飞鹤乳业一直宣称将实现全产业链布局,五年内投资建设10个万头牧场,目前已拥有4个,其中位于黑龙江的牧场有3万头牛。然而,2011年,飞鹤却以1.3亿元的低价出售了旗下两个牧场。曾帮助飞鹤设计3万头牧场的中博农公司专家告诉财新记者,给飞鹤设计的牧场使用了以色列恒温牛棚技术,造价不菲。飞鹤出售牧场,他认为可能是建设速度过快造成现金困难。
飞鹤出售牧场钱主要用于回购对赌失败后的股份。2009年8月,红杉资本投资飞鹤6300万美元。对赌协议规定未来两年达不到业绩增长,飞鹤需溢价130%回购。2011年2月,红杉因飞鹤的业绩未达标而终止合作,飞鹤要在一年内分四期向红杉支付约6300万美元及相应利息。红杉保本退出,而飞鹤近期更传出私有化退市。
艾格农业乳品分析师陈连方告诉财新记者,飞鹤乳业的主要产品是奶粉。三聚氰胺事件后,中国消费者对国产奶源奶粉普遍不信任,飞鹤自建奶源,打出万头旗号并未改变现状。
另一个出问题的是吉林辉山乳业。辉山曾宣称拥有40万亩草场和超大型牧场,未来将再投资10亿元,从澳洲引进3万头纯种荷斯坦乳牛,建成15个世界级现代化牧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乳牛基地之一。辉山最近传出赴港上市计划。
然而,两位业内专家均证实辉山的牧场计划并不成功。“他们养了3万头牛,但是情况不妙。”其中一位专家透露,因管理不善,进口奶牛出现了死亡。
“防疫是最考验牧场管理的环节。越大的牧场越难控制防疫问题。按照国家规定,一个区域里出现一头病牛,整个区域的牛都要扑杀。这对大牧场来说损失惊人。”一位牧场建设的资深人士对此表示忧虑,“我很难想象中国的万头大牧场是照此执行。”
多位牧场专业人士认为,中国集约化养殖起步较晚,如今各地仓促上马大牧场,从技术、到经验再到管理人才都严重匮乏,从海外引进先进设备又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最终有可能导致整个牧场投资虎头蛇尾。
草、牛争夺战
中国大牧场横空出世,给全球产业链都带来了压力
整个加州在给中国人种草有些夸张但并非没有依据——目前国内的万头牧场,主要是从美国加州进口苜蓿。
根据中国农业部、中国奶业协会2011年的统计,中国对饲料进口的依赖在2010年总爆发,其中紫苜蓿的进口量从2009年的133吨激增至2010年3426吨。而最新的中国奶业月报显示,2012年1-8月中国累计进口苜蓿草27.3万吨,同比增长120.21%。
2011年,进口苜蓿报价在2300元/吨左右,而国内苜蓿粗蛋白含量明显低于进口苜蓿,同期价格约1800元/吨。从甘肃新疆一带的主产区运至位于内蒙古、河北、山东、黑龙江等地牧场,运输成本较高。上海牛奶集团工程师范占炼指出,对沿海地区牧场而言,选择海运从美国进口反而比从国内走公路运输划算。玉米从国外进口比从东北运每吨节省350到450元,而苜蓿进口走船运的价格比从甘肃等地运过来便宜一半。
此外,中国苜蓿种植品种杂,收割不规范,没办法分类销售;缺乏大型加工设备,造成苜蓿的含水量不稳定。苜蓿从北方运到南方后遇到高温高湿,很快就霉变了。
四方力欧副总裁罗继宝也指出,中国农民种植苜蓿只称重量,因此总是等到苜蓿开花才收割,实际上苜蓿刚吐蕊时营养价值最高。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大型收割设备,中国苜蓿草往往无法保存营养价值较高的苜蓿叶。相同重量的苜蓿,国内外品质相差较大。
“牛场发展速度太快了,大家拼命上大型牧场,牧草供不应求。”前述牧场管理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自2011年以来,先是国内苜蓿价格上涨,进品苜蓿随之跟进,至2012年初,进口苜蓿价格已涨至每吨3400元至3500元。
为摆脱进口依赖,农业部副部长高鸿宾在今年乳业大会的内部会议上透露今年将拨款5亿元支持苜蓿种植,试点成功后未来还将进一步投入。“5亿元是试点,中国种苜蓿50亿元都不够。”他说。
抢草的同时,大牧场还面临买牛难。目前国内新建的万头规模牧场均从海外进口奶牛。统计显示,2008年之前中国良种牛进口维持在1.5万头上下,2009年数字变成了3.7万头,2010年8.9万头,到今年1-8月进口已接近8万头。
近两年,中国牧场引进奶牛的主战场已从美国、加拿大转至澳洲、新西兰,一是价格,二是因为“澳大利业的牛也不够我们买的,有时六七个月大的牛都卖掉了”。此外,从2010年开始,乌拉圭和南非也成了中国的奶牛供应地。
“现在进口的牛比以前的品质差了很多。以前到国外买可以选,这几年因为大量进口,供不应求,爱要不要!”一位考察过现代牧业的乳企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现代牧业从澳洲和新西兰买回的基本上属于不带牛犊的13、14个月大的青年牛,需要先养到16、17个月时交配,再怀孕9个月,并完成7天生产后,方可产奶。这意味着从购牛到产奶,需要等一年的时间,其间每头牛的饲料成本约需1万元。
上海牛奶集团工程师范占炼也指出,进口奶牛产量高,但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较高,饲料要好,其他硬件软件也有更高要求。本地牛种适应性比进口奶牛好。“牛奶最后的生产效果40%看品种,其他还是看管理。”他说。但与饲料一样,中国的育种技术现在跟不上快速上马的大牧场步伐,这是中国的万头大牧场普遍单产量不高的原因。
并非越大越好
牧场围绕两个重点,牛和粪。前者保证产量,后者是牧场能否永续发展的关键。防疫风险是所有万头牛场反对者的最大理由
“中国模式其实是奶牛工业化养殖。”四方力欧投资部经理赵鸣晓告诉财新记者。既然工业化,规模效应就是关键,然而,工业化养殖的规模到底多大合适?业内迄今没有定论,多位专家告诉财新记者,惟一原则是“因地制宜”。就规模效应而言,通常千头以上牧场已经明显,牧场绝非越大越好。
“规模化养殖的经济效率有峰值,过了那个规模会向下走。”东石北美牧场建设公司总裁苏浩是万头大牧场的坚定反对者,在他看来,这个峰值就是5000头。超过之后,因粪便消纳和防疫等难题很难解决,成本反而会加大。
参与超过了多个超大规模牧场建设的罗继宝则告诉记者,超过3000头规模的牧场每头牛的基建类一次性投资从1.5万到2万元,并非越大越省钱。以此计算,万头牧场仅基建费用就高达1.5亿到2亿元。此外,买牛是最大开支,以前期购入5000牛计算,一个万头牧场的一次性投入在3.5亿到5亿元,这还不包括土地租赁费用。
对于牧场占地,国内现在遵循1∶0.1的方案,供给牧草的饲料地配比为1∶2,消纳粪便的土地配比为1∶3。以此计算,一个万头牧场,至少需要千亩土地建设牛棚,2万亩农地种植饲料并消纳粪便,外加1万亩农地用以专门消纳粪便。
土地和投资理论上决定了牧场的大小,但现实的情况却是,很多万头牧场在近距离内根本就没有可供消纳粪便的饲料田。考虑到外运成本,诸如现代牧业肥东等牧场就近倾倒沼液粪便就不难理解了。
罗继宝介绍,除了一期投入,牧场从选址到建成后的内部管理是一项非常细致的工作,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造成质量风险、环境污染。
卫生部2010年5月发布的《动物防疫条件审查办法》规定,动物饲养场、养殖小区选址应距离城镇居民区、文化教育科研等人口集中区域及公路、铁路等主要交通干线500米以上。种畜禽场应距离生活饮用水源地和人口集中区域及公路、铁路等主干线1000米以上。
具体选址时情况更加复杂,气候、土壤、地下水等的情况都必须考虑。包括罗继宝、范占炼等在内的多位专家反复强调养牛的南北方差异,南方相比北方更不适合养牛。
上海牛奶集团工程师范占炼介绍,南方夏季炎热,一旦降温不及时对牛群非常危险,因此整个牛棚都没有围墙,最热的季节需要设置水帘,喷出冷水给牛降温。
此外,由于牧场的粪便处理无法做到完全无味,因此相关处理设备最好建在整个牧场和居民区的下风向,牧场应选在偏远无人烟的地区。
然而,很多企业拿地时并未做全面考察,等一切土地手续就绪,牧场建设专家到场后,情况却往往是“位置并不适合建牧场,最后不得不做各种妥协上马”。罗继宝曾接过一个广东宁县的大型牧场项目,土地已经就位,但各项检测结果出来后,地下水重金属超标,牧场搁浅。后来这个牧场有新投资者接盘,仍然做了起来。
罗继宝总结,牧场设计和管理围绕两个重点,一个是牛,一个是粪。前者保证产量,后者是牧场能否永续发展的关键。
在牛的环节,防疫风险是所有万头牛场反对者的最大理由。罗继宝指出,以疯牛病为例,区域内一旦有一头牛感染,整个区域全部扑杀。因此,他们一般推荐客户即便要建万头牧场,也最好分为两个5000头区域,饲料和粪便区可以共享,牛棚等设施全面分割。
现在,包括现代牧业在内的很多万头牧场都是单体形式。一个牛棚里甚至有3000头奶牛。中博农公司的专家则称已设计出可以容纳4000头奶牛的牛棚,进入牛棚一眼望不到头。多位专家指出奶牛集中,一旦发生疫情很难控制。
饲料的质量则直接关系到牛和牛奶的质量。2011年末,蒙牛爆出黄曲霉素事件,业界第一次意识到饲料发霉不但影响奶牛健康,发霉产生的黄曲霉素还将进入牛奶危害人体。
据罗继宝介绍,不合理的饲料储存、堆放和取用方式都可能造成饲料发霉。华夏畜牧就在饲料问题上吃过苦头。华夏畜牧主要给高端乳品品牌万得妙提供生奶,目前经营的最大牧场存栏数不超过5000头。
据华夏牧野董事长邵祈介绍,华夏畜牧没有青储饲料田,而中国收割玉米秸秆是手工作业,运到牛场碾碎发酵需两个礼拜,等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前边的已经发霉了。而在美国周期缩短为三天,差别就在机械化。
一开始华夏畜牧没有使用自己的收割机,农民送玉米的卡车从河北廊坊三合牧场排到几公里外的102国道。“等一天玉米进场,所有东西都坏掉了。”
吃过苦头的不止华夏畜牧,罗继宝说,曾有企业为了节省一点土方建设,将青储窖的围墙高度减少一半,后果就是边缘的玉米全部霉变发黑无法使用。
中国模式矛盾在爆发
“中国牧场要爆发矛盾,首先就在土地和环境上”
万头牧场对环境的最大挑战还是粪便处理问题。罗继宝介绍,国内已经引入的先进技术包括自动清粪系统、粪便回冲再利用系统、沼气发电以及固液分离后固体物质回填牛卧槽。
自动清粪系统一般1个小时清理一次牛棚里的走道。清理后的粪便进入地下管道,通过已经在发酵池里的液体粪便回冲入发酵池,回冲水还可以用于清洗奶牛在挤奶厅外等待区域产生的粪便。进入发酵池后的粪便要经过20天的厌氧发酵,这期间会产生大量沼气。按国内牧场目前对外宣传的统一口径,沼气将用于发电牧场自用。
然而,管理牧场多年的一位专家指出,国内牧场的沼气发电一直存在未能攻克的技术难题。沼气量、发电机组发电量以及用电量的匹配不断变化,沼气发电很难提供稳定电流给牧场。即使能够配套,沼气发电还要加添加剂,高的成本达到2元/度,低的也要1元/度,比外接电网的电费(约每度0.6元)高得多。自用不划算,更别说输送给周边地区使用了。“国内虽然万头牧场很多都投建了沼气发电设备,因为国家有补贴,建一个补贴2000万元,不建白不建,但几乎都是摆设。伊利已经放弃了沼气发电。”他说。华夏牧业、三元、光明等企业则坦承没有建立沼气发电设备。
发酵后的液体再进行固液分离,固体中的纤维质用于牛卧床的垫料,其余部分成为机肥回田。罗继宝介绍,使用处理后的粪便代替沙土作为牛床垫料是中国的创新,但这仅适用于北方天气较干燥的地区。在南方,这些垫料因湿度过高很容易再次发酵成为粪便,影响牛的健康。
这一创新在很多大牧场被大量复制。现代牧业在降雨较多的安徽肥东也采用了类似技术。
在粪便处理过程中,最后一道工序是沼液的处理,一般需要在三级氧化塘中进行有氧发酵,方能达到农业灌溉标准。罗继宝告诉财新记者,沼液是肥料,但并非随时可用。通常要在农田收割之后,一年一到两次大规模外运,因此必须设计足够储存七个月沼液的氧化池。一个万头牧场需沼液氧化塘9万立方米,大约相当于50个深1.8米、宽21米、长50米的标准泳池。
现代牧业的肥东牧场据说拥有一个10万立方米的地下沼液储存池。对此,前述牧场管理专家指出地下储存池可以防止暴雨漫池,但其发酵效果可能不佳,沼液浓度过高,一旦回田容易烧苗。
沼液的外运使用也存在成本问题,一些土地在使用几年沼液后肥力足够需停用一段时间。因此牧场周围用以消纳的土地在一段时间以内会呈现向外扩张的趋势。而这样造成的运输成本增加在牧场建设初期就必须考虑。
一位曾经考察过现代牧业和林牧场的业内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有一部分现代牧业早期投建的发酵池并未在池底铺垫防渗漏的薄膜,长此以往会影响当地的地下水环境。企业如果无法保证沼液在足够范围内作为肥料消纳,而是将其长期在一个地方倾倒,重金属等污染将对土壤造成永久性伤害。
对于大牧场的支持者,美国是他们常常引用的标本。在美国,规模化养殖率高,目前最大的单体牧场存栏数高达4.8万。但上海奶业协会前会长顾佳生告诉财新记者,说美国都做大牧场是误导。美国的奶牛畜牧业多以家庭为单位,万头以上的规模牧场很少。“主要是实验性质。”他介绍说,“美国去年年底的统计数据是牧场平均存牛数137头,欧洲不超过100头。”
美国环球种畜集团的阿里斯迪尔·皮尔森告诉财新记者,在美国,牧场规模化有一个相对集中的过程,牧场管理人员通过几代积累的经验,技术和人才准备充分。中国应该慢慢寻找自己合适的方式。
在东石北美牧场建设公司总裁苏浩看来,中国和其他国家牧场发展的最根本不同在于,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的牧场都是农民在做,集约化是一个自发的过程,而中国大牧场背后的推动力来自乳品企业和外来资本,他们不在乎对周边土地的污染。
“在美国牧场最集中的威斯康星州开会,到的全是农民;中国一开会,到的全是企业,乳品企业。”他说,“中国牧场或者说奶业要爆发矛盾,首先就在土地和环境上。”
本刊记者宫靖、郑斐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