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口水厂背后一片简陋的棚户区养猪场里，7000多头生猪正在这里依靠泔水生长。
水厂后藏身7000头"泔水猪"捂栏待售，猪价暴跌让养殖户心忧 养殖户争抢高端酒店餐厨垃圾，专业垃圾处理公司泔水回收困难 缺乏有效监管的"泔水猪"存在健康隐患
"泔水猪"的江湖
佛山沙口水厂背后一片简陋的棚户区养猪场里，7000多头生猪正在这里依靠泔水生长。这个被马赛克厂、石棉瓦厂的粉尘包围着的养猪场，猪粪随处可见，肥胖的老鼠在各种泔水中钻进钻出。但就是这样一个泔水养猪场，一年生猪出栏量为2万头，供应着佛山及周边猪肉市场。能够顺利流入市场，背后支撑其的流畅产业链，是直接原因。
但这些流入市场的"泔水猪"到底能不能吃，是否存在食品安全隐患？政府为何没有完全禁止这些泔水猪流入市场？部分专家为泔水猪叫屈的同时，为何又担忧其食品安全？泔水猪长久能够在佛山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大富村7000头"泔水猪"藏身棚户区
"在佛山五区每一个城乡结合部，都散落着数量不等的泔水猪养殖场。"佛山科技学院食品与园艺学院教授董华强介绍。
而沙口水厂背后的养猪场是其中一个。
猪圈里100多头猪发出嘈杂的"哼哼"声，佛山大富村沙口水厂的养猪户小磨又开始了泔水喂猪的一天。
打开5个泔水桶，倒进锅里，点火、烧柴、搅拌，再微微热一下。5分钟后，这些吸引着无数苍蝇、散发着刺鼻酸臭味的泔水就会分批舀给猪吃。
这是一片用石棉瓦和破麻袋、木板搭建的棚户区，30多户人家都在用泔水喂养7000多头猪。
为了养活这群猪，养猪户们一般都在每天下午2点或者晚上8点去收新鲜的泔水。
而最近更多人会一次性储备好几个大铁皮箱的泔水。养猪户们说，这是出于"省事的考虑",尽管这些泔水由于成分复杂，储存两天就极易腐败发臭。
选择储存泔水的养猪户中，小磨是一个。她的家里已经存了4桶泔水，而整个棚户区的存储泔水也已达100多桶。
明知要忍受发霉泔水的臭味，却还要选择多存泔水？养猪户们有自己的苦衷。
"最方便的方式就是多存点泔水。"小磨介绍，最近一个季度，都已经猪满为患了。如果跟以前一样，每天都去收泔水，真的太累了。
"7000头泔水猪不得不'捂栏',往年这个时候第一季的猪都卖得差不多，现在都卖不动，全部只能存在猪栏里养着。"这是这个棚户养猪区存在的10年里从未发生的。
养猪户小刘介绍，这里第一季度卖出去的猪100头都不到。刚开始，养猪户嫌价格太低，不愿意卖，现在想卖却没了买家。"目前全国生猪出栏价格早已经跌破7元/斤，再加上最近的黄浦江死猪事件，消费者们对吃猪肉有了心理阴影，猪肉价格就一直跌下去。这样的情况下，卖了很可惜，只能捂栏".
据兴业证券一份研究报告显示：今年2月国内CPI同比上涨3.2%,其中食品价格涨了6.0%.而对农业板块影响最大的猪肉价格，对CPI贡献是-1%.而3月13日，国家发改委又发出养猪行业的蓝色预警信号，宣布自今年1月下旬以来，猪肉价格已经下跌16%.
而广东猪肉价格的下跌从去年下半年就已经开始，广东省2月的猪肉价格也跌至6.5元/斤。佛山三水、高明的一些规模养猪户纷纷反映一月份生猪存栏量猛增，生猪难卖。
"连那些规模化的养猪场都很难卖，更何况我们？"小磨很担忧，一方面是捂栏时间太长，更加亏本，另一方面是泔水的保存时间不能太长，现在整个养猪场都已经臭味熏天了。
"捂栏的猪太多，不仅让储备泔水猛增导致臭味难闻，也会让猪粪猛增，养猪场环境更差。"小刘坦言，7000头泔水猪一天的粪便最少是5吨，但目前只有20多个养鱼场，只能消耗6成猪粪。
堆积的猪粪现在只得被随意丢弃，钻进钻出的肥老鼠将粪便带到各地，对于这样的状况，小刘很担忧。
岭南天地日产200桶泔水引养猪户争抢
生猪出栏价格低廉，养猪户成本难以回收，为了维持经营，只得使用更多泔水。
作为佛山有名的中高档中西式餐厅聚集地，岭南天地餐厅的"好泔水"成为佛山众多泔水养殖户近日来争夺的重点。
一家香港品牌的西餐厅大厨介绍，禅城城区里没有什么养猪户，以前都是狮山的养猪户固定来收泔水，现在张槎大富那边的也来了。
"最近猪肉不好卖，养猪成本高，以前在泔水里会添加一些饲料，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是使用纯粹的泔水了。狮山、里水那些泔水养猪户早就存了很多'好泔水'了。我得加紧。"沙口水厂养猪场的小萍（化名）和老公小军（化名）还羡慕道，"这里泔水里有巧克力、水果、鸡肉、猪肉和各种蔬菜，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定可以增加泔水的营养。"
3月11日晚8点，大多数人晚餐已经结束。沙口水厂养猪场的小萍和老公小军开着小车来到佛山岭南天地"踩点",收集"上好的"泔水。
一晚上下来，小军很满意。"早就听说这里的泔水好，第一次来收，果然是食材丰富，营养充足。狮山那边的养猪户会跟我们争，以后都要跟老板搞好关系，让他们多给我们留点".
"给我们多留点",背后付出的是更多的养猪成本。
据养猪户们介绍，目前整个张槎，包括大富村在内，一个月泔水花费都在1500元以内。
但这家香港品牌的西餐厅大厨介绍，店里的一桶泔水20元左右，一天有2-4桶，一个月100桶左右，要2000元。
但小军却有自己的算盘，近期收泔水的人多了，到处都在涨价，"更何况是好一点的泔水"."反正比加饲料，包括豆粕、玉米要便宜。用'好泔水'能让猪吃好点，又比加饲料每月便宜500多元。"
小军还抱怨，"张槎那边的小餐馆、学校食堂的泔水质量不好。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会发霉，夹着死苍蝇和各种小虫子。顾客的烟头和面巾纸还经常在泔水里面".
不过，整个岭南天地的餐厅"又少又贵",30多家餐厅一天也就才200桶泔水。小军对此很紧张，好多人都在要这里的"好泔水",我要再打个电话给老板，"一定给我们留着".
小军眼中的"好多人",不仅有他的养猪同行们，还有各种收餐厨垃圾、提炼地沟油的废物处理公司。
为此，小军和沙口水厂背后棚户区的20多户人家现在已经在四处联络佛山高档茶楼和餐厅，上演一场"抢泔水"的行业竞争。
屠宰场这里三成是"泔水猪"
"这些泔水猪肉质细腻，膘厚瘦肉少，肿乎乎的，看起来像注了水。比起规模养猪场用麦麸、豆粕、玉米喂养的饲料猪卖得好".多年的屠宰经验，让禅城区大富镇大富屠宰场的老陈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泔水猪，"泔水猪活猪全身特别脏，毛上油脂过重，背脊和腿臀部的肉很多。"
"两种猪的体态确实不太相同。泔水猪腿臀部更多肉，肉不太紧致，有点'虚胖'."佛山食品与园艺学院副院长董华强教授介绍。
"来我们这里屠宰的猪，泔水猪、饲料猪和外地猪都有，泔水猪占了3成左右。"老陈介绍，"卖得不错，口感挺好的。"
对此，佛山农业局工作人员承认，并没有禁止宰杀泔水猪，"只是禁止未经过高温处理的泔水养猪".而佛山检验检疫部门负责人也认为，泔水猪在市场上是自由出入的。
佛山农业局畜牧兽医科负责人还介绍，目前佛山一年的生猪需求数量在300万头左右，根据供应1∶2的原则，外省、市会调入100多万头，所以"泔水猪算是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市场不足".
对于目前佛山市场上泔水猪的数量，佛山农业局畜牧兽医科的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无法统计具体数字。但对此，大富屠宰场的负责人评价"这个数字没有太高，但也不少".
"没有太高"的判断依据，该负责人认为，是因为2008年前，作为曾经的养猪大市和大省，佛山和广东的猪从来不需要进口，本地泔水猪和饲料猪曾经占据全部市场，现在的数字应该下降了很多；而"不会很少"的理由则是，"虽然价格没有优势，泔水猪还是有一定销售渠道，销量和饲料猪相比稍微少一点。"
但佛山一些屠宰场和肉联厂的工作人员介绍，"目前，饲料猪和泔水猪的出栏价都在跌，猪肉又深陷舆论风波，市场已经很不景气，销售受到影响了。"
泔水猪养猪户们对销售情况的敏感程度"明显高过饲料猪养猪户".在他们看来，泔水猪比饲料猪多了一个收购环节，即便成本低了一半，出栏时价格也比饲料猪每斤低0.5-1元，但几番转手到肉联厂时，价格就差别不大了。再加上，"规模化的养猪场，佛山政府是给予了很多补贴的，我们却没有".小刘和养猪户邻居们都很揪心，"市场波动，损失最大的是我们".
为了占据更多的市场，泔水猪养猪户们正在努力采取各种方法将更多泔水猪送进屠宰场。
全市年产泔水20万吨
对于佛山"泔水"最重要来源"餐厨垃圾"的处理，佛山2012年8月颁布《佛山市餐厨垃圾处理管理办法》，规定"餐厨垃圾收集、运输和处置实行有偿服务，餐厨垃圾产生单位应当按规定交纳餐厨垃圾处理费".
目前为止，佛山有6家以上处理餐厨垃圾企业。其中，只有南海绿森公司获得了广东省严控废物（餐饮垃圾资质）处理许可证。
按照政府的思路，佛山每年产生的接近20万吨的餐厨垃圾，这些垃圾处理公司将会成为一个重要解决出口。
但现实中，"许多公司都办不下去，2012年就有2家处理餐厨垃圾的公司关门了".南海绿森公司负责人介绍，"主要原因是泔水难以回收".
据了解，虽然佛山环保部门已经指定该公司"免费"回收泔水，但"餐厅老板们宁愿给一些地下炼油厂和养猪户，都不愿意免费给公司".南海绿森公司目前有2条生产线，企业的产能在5万吨以上，"一个月也就千吨左右，一年也就能回收2万吨左右。但目前的技术，1000吨泔水提炼的生物柴油低于5吨，转化率低于5%",绿森负责人指出，"利润太低了，很难生存下去".
这种难以为继的情况，整个佛山的餐厨垃圾处理厂都有。
对此，岭南天地一家港式茶餐厅的老板承认，"大部分卖给了养猪户，他们随叫随到，很守信用，我们还能挣点钱".
而佛山市政环卫科科长张泰生表示，因没有处理餐厨垃圾的终端工厂，估计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实行餐厨垃圾分类和处理，目前这种泔水养猪的情况，他们也很无奈。
实验中"泔水猪"
肉质更好但有隐患
■专家
新疆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药学学院的一份乌鲁木齐社科基金项目研究报告指出，"在生长期间，泔水猪在肉质背膘厚、肌内脂肪生长都会更快"."胴体形状、食用品质、营养成分方面的实验中，胴体形状的重要考核指标是背膘厚度，泔水猪占优。而肉色、pH值、滴水损失、剪切力是评价猪肉的色泽、多汁性和嫩度的重要指标，泔水猪占优。而肌肉中粗蛋白、粗脂肪和肌苷酸含量是评价营养价值高低的重要指标，泔水猪也占优".
而赞同这种观点的学术论文在整个中国知网中超过1000条。
但"泔水养猪能增加猪肉的营养，只是在理想的实验环境下得出的结论",现实生活中很难保证泔水的质量，这种理想的实验环境在生活中基本不可能实现。佛山科技学院食品与园艺学院教授董华强教授说。
"不能够证明泔水猪是安全的，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流通的食品只有能够证明自己是完全安全的，才可以上市流通。而泔水猪这一基本要求都很难达到".
华南农业大学兽医学院预防兽医系的李国清教授也认为，"泔水猪"多饲养在不符合动物防疫条件的地方，而"泔水"主要是餐厨垃圾和废弃物，来源非常的复杂，未知因素非常多，常常带有对动物有传染性的致病微生物、寄生虫等。更让人担心的是，泔水中可能还有重金属，这些会在猪体内残留，被人类摄入后会在体内积累，危害健康。
如果知道是"泔水猪"
就不会吃
■消费者
谈及"泔水猪",许多消费者表示自己如果知道是"泔水猪"就不会吃。主要原因在于泔水猪的生活环境一般都比较差，"担心会危害人体的健康".
期间，不少消费者也提出质疑，为何佛山的泔水猪能够一直存在？
据了解，目前在我国并没有禁止泔水养猪。仅有的与泔水猪直接相关的立法为《畜牧法》第四十三条规定，从事畜禽养殖，不得使用未经高温处理的餐馆、食堂的泔水饲喂家畜。
"只要经过高温处理，就可以了。"佛山农业局一位李姓负责人介绍，"散养猪很难完全禁止，农民几千年都在养猪的，这是个传统，政府只能是限制在城市养猪".
目前，佛山政府采取了划区养殖的方式，发布了《佛山市畜禽养殖禁养区、限养区、适养区划定和进一步加强环境管理的工作方案》，规定"佛山全市划分为禁养区、限养区和适养区，其中禅城区全区范围内将不划定适养区，意味着禅城区内将禁止新建、扩建和改建养殖场，原有的养殖场也将被限期整改指定了划区养殖".
"禁止养猪，真的很难办到，况且，市场也有需要。"该负责人再次强调。
"而且猪肉的生产链条比较长，监控很难",该李姓负责人称，"我们主要监控的还是年出栏量500头以上的养猪户，这些散养户的养殖情况特别难监控。"
在佛山，这些规模化养猪户享有政府的各项补贴，又被政府监控着，那么它们的环保达标情况如何？能不能在源头上杜绝养猪的食品安全？
佛山环保、农门部门介绍，按照广东省《畜禽养殖业污染物排放标准》（下称《标准》），目前佛山通过环保检测的养猪场少于20家。
规模化养殖场尚且如此，没有补贴的散养户的养猪环境又该如何保障呢？
沙口水厂后的养猪户们表示，环保成本大规模养猪场已经很难负担，"我们更无法按照《标准》来养猪了。"
专题撰文/摄影：
南方日报见习记者 徐佳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