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基因”、“苏丹红”、“丙烯酰胺”、“三氯生”这些对多数人来说都曾是陌生的概念，近一个时期轮番成为各种媒体的关键词。这些我们不知为何物的概念带来一波接一波的群体性焦虑。其实，这样的焦虑并不是最近才发生，只是最近发生的间隙太短暂了，使人们没有喘息的机会，一波还没有消失，另一波已经登场了。
我们可以很容易列出一连串的关键词：“毒大米”、“吊白块”、“敌敌畏”、“假奶粉”、“注水肉”、“禽流感”、“果子狸”、“二恶英”、“疯牛病”……这些词会带给人们这些年曾经经历过的焦虑的回忆。
民以食为天，现在天就要塌了，我们能不焦虑吗？
在心理学中，焦虑这一心理现象是指紧张、不安、焦急、忧虑、担心、恐惧等感受交织而成的非常复杂的情绪体验。焦虑在程度上可以轻也可以重，从紧张、不安到恐惧、恐怖，但产生的原因都是在人们面临紧张不安的情境时产生的反应。
很显然，这些焦虑来自于生命安全受到的威胁。
生命安全的焦虑不是来自于饥饿，而是来自于食物，非常丰富的食物。进食、饮水、呼吸是人的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满足方式，这些本该带给人本能愉悦的行为现在成为一种冒险。
空气污染了，空气还可能被泄漏的有毒气体污染；水污染了，买到的纯净水可能是假的；食物的风险更大，每个人都必须是鉴定的专家，才可能减少受害的可能。
记得早期的食品安全焦虑的故事就是吃苹果到底要不要削皮，营养学家告诉人们，果皮营养丰富，于是鼓励大家吃苹果不削皮。还没等大家养成这一习惯，专家又告诉大家，吃苹果一定要削皮，因为苹果皮上有残留的农药。
当农药成为购买蔬菜最大的焦虑对象时，就有聪明人想出买被虫子咬过的蔬菜的办法，但很快专家又告诉人们，由于农药的大量使用，现在的虫子有很强的耐药性，这种办法也不可靠。
许多人都说我们已经找不到可以放心进入嘴里的东西了，加了漂白剂的面粉、转基因的粮食、注水肉、加了吊白块的豆腐……
随着与日俱增的焦虑，人们在不断进行着力所能及的防卫，一些人放弃了便宜的农贸市场的蔬菜去买超市货架上贵出几倍的无公害蔬菜，但媒体时而曝出无公害蔬菜的公害。当超市的食品也被频频曝光，被迫下架，人们真不知道再有什么可以降低他们焦虑程度的所在。
“苏丹红事件”向人们节节败退的防线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基于对国内食品安全管理的失望和不信任，洋品牌成为人们防守的最后的阵地，随着“肯德基”被检出了“苏丹红一号”，随着洋品牌也被发现不诚实，洋食品也可能致癌，一些人最后的避难所被无情地摧毁了，更多人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现代社会是一个风险社会，风险和危险一样会给人带来焦虑，风险越大焦虑也会越大
我们不知道下一个带来焦虑的关键词是什么，但我们知道这样的关键词还会出现很多很多，这种焦虑将不会停止。社会学家贝克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风险社会，人们在面临无数机会的同时，也将面临着无数的风险。这样看来食品安全问题正是这风险社会的体现，风险和危险一样会给人带来焦虑，风险越大焦虑也会越大。
心理学家霍妮曾经对焦虑和恐惧作过一个简单的区分，她认为恐惧是一个人对自己不得不面对的危险作出的恰如其分的反应，而焦虑则是对危险的不相称的反应，甚至是对想象中危险的反应。对于个人来说，既然我们身处风险社会，那么如何认识风险社会，如何面对风险社会就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也就决定了一个人如何恰当应对风险。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并未接触过所谓的“涉红食品”，可为什么“苏丹红事件”引发的反应却如此地强烈？与之相对地，早已经成为定论的“吸烟有害健康”涉及的人要多得多，却并没有引起焦虑的表现和行为？我们也看到对于同样的食品安全事件，人们的反应却如此不同，有的人若无其事，似乎食品安全从来就没有成为他们关心过的问题，有的人却过度敏感，恨不能把嘴贴上封条。
在高度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应该让个人充分了解所处环境，按照自己的意愿判断选择
社会学家卢曼告诉我们，现代社会之前人们主要面对的是危险，这种危险主要是由自然界所引发的灾难和不确定性引起的；而现代社会中人们主要面对的是风险，这种风险主要是由于人为的原因所带来的不幸与多变性而引起的。
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在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时我们会产生不安和焦虑，也就是说，不确定性会给人带来风险意识，也会产生焦虑。
随着人类知识的增加自然界的危险逐渐被人们所认识，人们逐渐学会了规避危险的环境和处境，对于事物或者环境的可控制性提高了安全感，降低了对风险的焦虑。
与自然环境相比，社会环境缺乏规律性，时时是一个变数，没有相关的知识可以学习，这种不确定性使个体感到难以把握和控制。
对于一个消费者来说，你常常面对的是不对称的信息。你不知道蔬菜中是否有农药的残留，即使这个蔬菜贴有绿色食品的标签，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你这并不足以让你信任。你也没有办法验证饭店服务员端上来的一盆水煮鱼的汤是否是回收过的。你也不知道奶粉包装上标示的成分是否属实，是否有未标出的有害物质，标示出的营养成分是否达标。
当人们的认知被剥夺后也会增加个人风险的机会，虽然没有证据表明转基因食品对人的健康是有害的，但也没有证据表明其无害，在这种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应该让个人充分了解所处环境，让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判断、来选择，个体的主动选择增加了个体的风险承受能力，也就降低了焦虑。
片面的知识也会让风险放大，使风险描述转化为一种危险描述，带给人们超额的焦虑
片面的知识也会让风险被强调或放大，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全能的专家，我们需要依赖各个领域的专家，媒体是我们与专家之间的联系。这样，在很多时候我们得到的信息就是片面的，甚至被歪曲的。
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了解科学研究的过程，比如科学研究说某一物质致癌，并不是绝对的因果关系，只是说这个因素与许多人患癌症有较高的相关关系。但是，在媒体的标题中是不会区分这种关系的，一定是一个直接了当的结果，使得风险描述转化为一种危险描述，带给人们超额的焦虑。
每个人在遇到不安、危险环境下都会产生焦虑，这种焦虑在心理学中称为状态焦虑，还有一种焦虑称为特质焦虑，这种焦虑是一种人格特点，在不同人身上表现不同，也就是说有些人比别人更容易焦虑。
一些人会把自己和他人的经验泛化，在面对同样情境时，他们所感到的风险是被自我放大了的，对风险的焦虑也是弥散性的。他们比别人感受到更多的无力感、无助感和无奈。
不过，最后强调一点，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焦虑是一种信号，是对于不利处境的自我提醒，就像疼痛作为一种信号是对于肢体不适的提醒一样，只要这种信号不是过度敏感，它对于我们是有益的。
文/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博士 王俊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