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一田地里用完的甲拌磷农药瓶子，这是国家规定禁止用于蔬菜生产的一种高毒农药。本报记者 梁炜培 摄
近日，海南使用过高毒农药的豇豆、节瓜流入全国各地，引起轩然大波。本报记者经过几天调查发现，在港口镇的部分菜地里，也有菜农在使用高毒农药。
港口镇西街蔬菜基地一片不过十亩的菜地上，散落甲基异柳磷、苏化203、甲拌磷等农药的空瓶十余个，瓶身上标有“高毒”字样。在这里，种菜用高毒农药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从家门口的农药供应点到镇里的农药种子店，菜农能够轻易地买到甲基异柳磷、甲拌磷等高毒农药，以及形形色色伪装成“中毒”农药的杀扑磷、水胺硫磷。“我们使用的快速检测法，只能测农药残留量是否超标，测不出农药的具体成分”，港口镇农残检测站工作人员说。
暗访
种
每种一批菜用一次高毒药
3月4日中午，港口镇西街蔬菜基地一片菜地上，记者仅在一处垃圾包上就找到了7个用完的甲基异柳磷药瓶。不少刚用完的新瓶被弃掷田间，尚未收拾。同样散落在田里的还有甲拌磷、苏化203的瓶子，均为国家规定禁止使用于蔬菜的高毒农药。
在三畦新下种的菜地旁，分别找到三瓶使用了一半的甲基异柳磷，用塑料袋简单包着。3月5日上午，记者在同一地点看到，其中两瓶已经被用光，旁边又是几畦刚种上的蔬菜。
“每种一批菜，都会用一次甲基异柳磷”。3月3日下午，在港口西街蔬菜基地种菜的江西人陈叔一边浇水，一边向记者介绍说。“甲基异柳磷杀地下虫很有效果，属于高毒禁药，只能在种菜之前撒在土壤里，或者在菜苗很小的时候使用，这样农药残留检测才能达标”，他说着，右手拇指和食指张开约2寸多高，向记者比划。
同样在西街基地种菜的莫叔表示，菜农使用高毒农药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其中也有无奈之处。“低毒农药见效慢，等到杀死害虫，菜叶都被吃得差不多了。而其他替代农药只能杀死叶面上的虫子，不能杀死土壤里的虫卵，12个小时一过，虫子又多了起来。”
除了杀虫效果好之外，比起其他替代药品，甲基异柳磷还有着很大的成本优势。在港口市场对面的绿源农资店内，老板娘殷勤地为菜农开出药方：“用甲基异柳磷，每3瓶盖兑水30斤，用在菜心、大白菜上杀跳甲虫，一批菜可以连续打两三次”。一瓶甲基异柳磷，售价仅为8元。而这家店中同样可治跳甲虫的另一种替代农药阿维甲氰，卖20～25元，成本高出两倍之多。
买
找菜农带路能买到“那些药”
3月4日上午，记者假称代菜农买药，表示需要一瓶甲基异柳磷时，“两兄弟”农药化肥店的老板有些犹疑。“你不会是农业局的人，来搞我的吧？”打消顾虑后，他转身进入内间，拿出一瓶甲基异柳磷。“这可是国家禁止的高毒农药，要小心使用。海南毒豆角的事情你知道吧。”老板说。
据港口镇农业办主任吴锡洪介绍，港口镇上仅群兴农药化肥店一家有高毒农药的销售权。然而，记者走访发现，几乎每一家农药店均藏有高毒农药，偷售给菜农。兴农农业科技公司的员工告诉记者，找当地的菜农带路，能买到高毒农药。“一瓶高毒农药8块钱，你出10块钱让菜农带你去就行”。
西街蔬菜基地化肥、农药供应点是搭建在蔬菜基地旁边一个简陋窝棚，棚中三个货架上摆满了农药。据菜农们透露，日常使用的甲基异柳磷主要来自这个供应点。记者前来询问时，老板娘坚定地表示没有高毒农药。当记者表示是替蔬菜基地的某一位菜农来购买时，老板娘这才承认存有甲基异柳磷出售。“你要甲胺磷还是(甲基)异柳磷？最好让他自己过来拿，这是国家禁止的高毒农药来的”。4日下午，记者在其货架上，发现摆放着一瓶高毒的甲拌磷，与前一日在附近菜地中找到的甲拌磷是同样包装。当日下午，记者目睹一位20岁上下的年轻人，骑着一辆载着满箱甲基异柳磷的电动车，从这个供应点开出，往沙朗驶去。
在港口市场对面的一间农药种子店，当记者表明需要高毒农药杀灭地下虫后，店主李先生把记者领入内间。拿出手电筒在一箱水胺硫磷上晃了几下，突然起疑心：你是哪个店前来采购的？随即推着记者出了内间，“我们这里不卖禁药”。
有的农药店主则“戒备”松一些。在“绿源”农资店，记者表明来意后，老板娘马上把记者领到后间，拿出一瓶甲基异柳磷来。“你要多少？多的话可以有一定优惠”。老板娘介绍说，很多菜农在上午批完菜之后，会顺道从这里带农药回去，自己店中也可以帮他们送货上门。
高毒农药，是通过何种渠道流入港口农药市场？一家农药种子店店主小李告诉记者，一家农药店开张之后，不久便会有农药厂的推销员上门推销。“这时候只要向他进货就行了，有的人有(高毒农药)，有的没有”。“绿源”农资店女店主表示，港口一带的高毒农药货源主要来自广西和江门，其中有一些是不知名的地下厂。
变形品种：
有些标“中毒”有些换了名
除了藏在后间，不少高毒农药披上了“中毒”包装，摆在正厅的货架上。在“两兄弟”农药化肥店中，一瓶浙江一帆化工公司产的杀扑磷包装上写着“中毒(原药高毒)”；一瓶湖北仙隆化工公司产的水胺硫磷亦在包装上注“中毒(原药高毒)”，均被摆在货架上。老板表示，这些农药是经过处理的“中毒”农药，并非国家禁止的高毒农药。
对此，农药科学知名专家、南京农业大学教授沈晋良表示，只要含有高毒成分，都属于高毒农药，不能用于蔬菜。高毒农药并不会因为浓度的降低而降低毒性，从“高毒”变成“中毒”、“低毒”，即使是复配制剂，依然可能造成危害。因此，伪装成“中毒”的水胺硫磷、杀扑磷等，均不能用于蔬菜，否则于健康有害。
据农业部门有关人士透露，高毒农药的销售还存在“挂羊头卖狗肉”的现象。即使国家规定了高毒高残留农药不准在果蔬等作物上使用，但生产者可能重新申请个名字，成分不变，又摆在货柜上了。“这种情况下，只有等农业部查出来，下了批文，我们才会到药店查处相关的农药品种”。
农业局政策法规科科长王少强说，今年计划对中山380多家农药店的农药标签进行检查，检查农药成分是否与标签一致，继续查处违法销售使用农药产品。
隐忧
虽然用过高毒农药，但菜农表示：
经常被抽检 不会有问题
日常检测无法检测出高毒农药，农药店能够轻易买到，不少菜农形成了用药习惯。这种情况下，必然有不少曾使用过高毒农药的蔬菜流入市场，走上了餐桌。
“我们一般晚上割一次菜，第二天清晨拿到港口市场去批发给菜贩子；下午再割一次菜，由我丈夫拿到沙朗市场去摆卖”，西街蔬菜基地的菜农蓝姨告诉记者，拿到市场去卖的时候经常被抽检，但都不会有问题。“因为我们用甲基异柳磷都用在土壤里，或在菜苗小的时候用一次”。
港口镇农业办主任吴锡洪表示，港口镇作为中山的蔬菜生产重镇，拥有顺青等蔬菜基地近7500亩，生产的蔬菜除了运到港口市场，还供应石岐、沙朗等市场。“目前对蔬菜的监测主要有两部分，一是农业部门到菜地抽检，二是港口市场对进入市场的蔬菜抽检”。吴锡洪介绍说，农业部门监测站每天大约抽检20个样本。若发现农药残留超标，则在菜地插上牌子，限制上市出售。“若多次发现农残超标，我们将取消租地资格”。
3月4日早上，港口市场负责抽检的工作人员黄先生表示，“在市场门口摆卖的蔬菜，则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记者访问多名菜贩，“抽查是不定期的，有时三、五天一次，有时天天都查”。据了解，港口市场抽检使用的是农药残留快速检测法，无法检测出高毒农药。
同时，中山市农业局政策法规科王少强科长表示，检查中曾发现有菜农见价钱好，提前把蔬菜上市的情况“价钱好了，急着上市，今天喷农药明天就卖菜。”记者在民众镇锦标村采访时也发现了类似情况。“今天喷药，第二天发现葱价涨起来，到田里收起来卖了”，菜农罗先生表示，当地存在今天喷药明天卖菜的情况，而市场检测未必能覆盖到。罗先生说，如果这些喷了药的蔬菜自个儿拿去市场销售，常会检测出农药来，但本地菜贩过来收购，不用检测农药残留“不知道他们怎么卖出去的”。罗先生也去过果蔬批发市场，“这么多菜贩，哪里有时间全部检查”。
对话
菜农蓝姨：低毒农药见效太慢
记者(以下简称“记”)：甲基异柳磷这类高毒农药，平时使用多吗？
蓝姨(以下简称“蓝”)：不多。每一批菜只用一次，种菜之前用来杀土壤中的地下虫。高毒农药不能多用，吃了危害人体健康。我们的菜检查都是合格的。
记：有没有人多次使用呢？
蓝：他们有的人有。虫子很多的时候，可能会再用一次。
记：杀地下虫，不能用低毒农药吗？
蓝：地下虫很厉害，低毒农药有些杀不死。杀完之后日头一晒，菜秧子又枯死了，一看就知道还有地下虫。有些低毒农药只能杀死地面上的虫，地下的虫卵很快孵出新的虫，又要重新打一次。有时候，低毒农药见效太慢，刚种下的时候菜苗还小，经受不起长的时间。所以都要用一次高毒。
记：现在也有很多高毒农药的替代药，有没有试过？
蓝：农药店都会推荐。但有的效果好，有的效果不好。效果好的，往往价钱也比较高。有些农药店老板会拿几种低毒农药配在一起给你，效果也好，但是价钱也比一种农药要高了。反反复复地，最后还是用它(甲基异柳磷)了，检测也是合格的。
记：高毒农药是国家禁止用于蔬菜的，您怎么买得到呢？
蓝：镇上的农药店有得卖。那么多工厂生产，有生产就有销售嘛。一般要在比较熟的农药店，他就会卖给你。
记：一般施用在哪些蔬菜上？
蓝：菜心、大白菜、上海青用得多一点。芹菜、生菜的虫比较少，就用得少。
记：即使是低毒农药，施用之后也要经过六、七天才允许上市。这段时间有虫子怎么办？
蓝：当然还是要打药啊。农历三月以后，虫子很多，有时几乎要天天打。不然虫子啃过，蔬菜卖相不好就卖不出去了。但也会采取一些措施，早上打了药，傍晚就浇浇水，可以稀释一下。
记：您吃不吃自己种的菜？
蓝：吃的。但会用清水泡上一段时间。会挑打药比较久的菜来吃。
检测困局
港口检测站：
只能测残留无法查高毒
西街蔬菜基地的菜农蓝姨告诉记者，农业部门监测站的工作人员经常到菜地抽检，但自己使用过甲基异柳磷的蔬菜“从来没有被查出来过”。记者访问多个菜农，均表示西街蔬菜基地这一片10亩左右的菜地，没有出现一次插牌警告的记录。然而，就在这片菜地上，记者轻易地找到了十几个高毒农药瓶。
“我们只能检测农药残留是否超标，无法检测含有哪些农药成分，因此无法检测出是否使用过高毒农药”，港口农残检测站工作人员梁敬华告诉记者，只有市里农业局的检测中心才能检测出蔬菜使用的农药成分，但成本相对高昂。港口镇也无法购置那种昂贵的机器来进行日常检测。梁敬华介绍说，检测站目前采用农药残留酶试剂来测试农药残留，样品抑制率小于50%的则为合格。“曾经有效地检出过样品抑制率为80%、90%的不合格蔬菜”。
专家：
检测成分 用时长 成本高
记者随后联系了生产该农药残留酶试剂的厂家——— 广州达元食品安全技术有限公司。客服工程师黄先生表示，农药残留酶试剂法是一种快速检测法，即使检测出农药残留，也无法判断残留成分是否属于高毒农药。“若要检测成分，需要使用气相色谱仪等高级仪器，而且每次只能检测一种成分(如水胺硫磷)，每次的检测需要耗时几个小时到一天，成本大约为100元”。相比之下，农药残留酶的检测法只需要几十分钟，每次检测成本几块钱，更适合日常的检测“只要样品抑制率小于50%，对人体就基本没什么危害”，黄先生表示，这可能也是中山十几年来未出现群体性中毒的原因。
南京农业大学教授沈晋良表示，农药残留酶试剂法是比较传统的农残检测方法，一种酶通常只能检测出特定的某种农药。而目前常用的农药已经多达数百种“即使没有检出农残超标，也不能证明不含高毒农药”。若采用精密仪器进行检测，可以识别出高毒农药，但花费的时间长、成本高，不适于日常监测。
部门
农民对农药使用存在误区
中山市农业局政策法规科王少强科长介绍，按规定，“销售高毒农药时，应核对购买人员的身份证件，并登记购买人员的姓名、住址、购买数量和用途等。”王少强说，农药经营单位设立高毒农药销售登记卡，每个月定期向镇区农办报送高毒农药和鼠药进销存统计表。通过健全农药进出货记录，确保实现高毒农药的可溯源管理。
除了对农药经营进行管理外，对于农药的使用者也要强制执法检查。“每年组织执法人员到农药使用较高的农户地里进行地毯式抽查。”王少强说，农户是否使用国家禁止的农药和禁止使用在果蔬的农药，及时没收并罚款；对正在上市的蔬菜进行抽检，发现农药超标，及时销毁。“每年春耕播种的时候，农业部门严把农药质量关，检查是否有国家禁止使用的高毒高残留农药。”王少强说。
王少强说，农民购买农药，经营者有义务问清楚农户买农药来干什么，用在什么作物上，向农民宣传用法用量和安全使用期等。“在大型的蔬菜基地，都竖起了一块警示牌，告诉农民哪些农药禁止在蔬菜上使用。”中山市农业局种植科有关人士说，对于农民，农业部门会不定期开展培训班，组织农民前来培训，“讲课的是农业局的专家，内容是农药使用的基础知识，注意事项，法律法规等。”该人士如是说。
此外，王少强认为，农民对于高毒农药的使用存在误区，农民误认为农药越毒越好，高毒高残留农药成本低，还有就是用药习惯。“不少省外的农民在中山耕种，不排除他们会从家乡带了高毒农药进来中山。”王少强在前几年的检查中就发现过类似情况。
“市民吃了残留农药的蔬菜，不达到一定量，是不会有临床的表现如呕吐，但在身体日积月累后，就会引起慢性中毒，产生疾病。”王少强说。
去除残留农药四步骤
专家建议，去除残留农药的方法中，一般都要求做到四步措施：一洗、二浸、三烫、四炒。经过这四个步骤制作出来的蔬菜，可保证残留农药去除95%以上。
一洗指反复清洗。
二浸指将蔬菜放在清水中浸泡30～60分钟。
三烫指用开水将蔬菜快速烫后捞起。
四炒指将烫过捞起的蔬菜根据饮食习惯进行烹调。
科普
高毒农药处理土壤也会被吸收
中山多年来蔬菜抽检合格率均位于全国前列，未发生蔬菜群体中毒事件已有十余年。这是否说明种植蔬菜使用高毒农药并不“毒”？
对此，农药科学知名专家、南京农业大学教授沈晋良表示，高毒农药之所以被禁止在蔬菜生产过程途中使用，是因为这些对虫害很有效的农药自然分解的时间较长，喷洒在蔬菜上，可能还没有分解到对人体无害的程度，就送上了餐桌。
以港口西街蔬菜基地菜农使用的甲基异柳磷为例。沈晋良表示，甲基异柳磷等高毒农药不能用于蔬菜生产，哪怕仅仅是用于种植蔬菜前的土壤处理，也会被吸收进蔬菜内部，残留下来。由于蔬菜的生产周期短，用药时间很难把握，也就增大了高毒残留蔬菜到达人们餐桌的机会。“有些菜农看到菜价高涨，会提前把蔬菜上市，若没有被检测到，就很可能引起中毒；有些没有经验的菜农，可能控制不好高毒农药的分解时间，上市的蔬菜也很可能超标”。
沈晋良说，甲基异柳磷不仅是高毒农药，还属于“内吸型”化学物，容易为人体吸收。它能直接通过口腔进入体内使人中毒，也能通过皮肤渗透和呼吸道等途径进入人体使人中毒。连续食用大量的含毒蔬菜，有可能造成急性中毒。他表示，使用高毒农药是得不偿失的。“高毒农药农产品附带高昂的社会成本，将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抛弃，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农民自己。这次海南的问题豇豆、节瓜对当地的农民、农业造成了巨大的损害。”
菜农说：
（现在也有很多高毒农药的替代药，有没有试过？）
农药店都会推荐。但有的效果好，有的效果不好。效果好的，往往价钱也比较高。有些农药店老板会拿几种低毒农药配在一起给你，效果也好，但是价钱也比一种农药要高。反反复复地，最后还是用它(甲基异柳磷)了，检测也是合格的。
（一般高毒农药施用在哪些蔬菜上？）
菜心、大白菜、上海青用得多一点。芹菜、生菜的虫比较少，就用得少。
（您吃不吃自己种的菜？）
吃的。但会用清水泡上一段时间。会挑打药时间比较久的菜来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