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力有些“上火”,现在一提到“粮库”两个字,他嘴里就会蹦出一连串脏字。
7月27日,这位河北某大型面粉加工厂的老总接连给濮阳粮库库点打了几十个电话,却始终找不到管事的人。虽然他的面粉厂6月9日就从河南省粮食交易物流市场拍到了3700吨一等白小麦,20多天前,他也把全额货款打到指定账户上了,但至今面粉厂没能从粮库拿到一粒小麦。
为了完成这笔拍卖,王德力又在该签的合同之外,听从“中间人”的撮合,与粮库签订了一份“协议书”,并在上面按了自己的指印。
王德力形容自己 “按手印的时候感觉像杨白劳”,现在却仍然从粮库里提不出小麦,“都快气炸肺了!”
“中间人”
今年小麦丰收,老百姓惜售严重,王德力的面粉厂和往年一样遭遇原料严重紧缺。六七月份,他两次参加国家临时存储小麦的竞拍,6月9日拍到3700吨,7月8日拍到2700吨。
王德力6月9日在河南省粮食交易物流市场拍到的一等白小麦,成交价为1890元/吨,小麦的承储库为中储粮河南公司,代储库--实际储存库点是河南本地的三个粮食储备公司,其中一库点在河南濮阳县境内。
本来粮食拍卖成功,按照国家规定,就应该由中储粮作为卖方,代行粮库与粮食加工企业签订正规交易合同,合同里对买方交款时间期限和卖方供货时间期限,都有明确的限制。作为粮食加工企业,从中储粮直属企业或委托收储库点里提取出合法竞拍到的粮食,应该说并不应该很复杂,也不会有多大难度。
但王德力已经在这一行浸淫多年,多少还是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眼下小麦行情高而且紧缺,他首先要找到在当地颇有权力的“中间人”,由该人士从中撮合和斡旋,否则那些靠储粮“坐收”国家政策补贴的代储粮库是不会正眼看他的。
这次王德力找到的,是中储粮河南公司濮阳直属库的一位 “主任”,他有着监管当地代储库的“大权”.在正式拍卖合同之外,他还需要借助这位“主任”的力量,在签订不合理“协议书”时少吃点亏。
王德力原本笃定,粮库方面会因为国家相关部门“下来调查”而收敛一点,但三方会面之后,他发现对方依然强硬地坚持要加价,理由是小麦“水分低于12.5%”.
“每斤加价5.5分,再加上应该出的1.5分出库费。”粮库的人说。
王德力清楚,以水分低于12.5%为由要求加价,也是毫无道理的。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水分≤12.5%,正是质量指标所要求的”.很明显,收储库点是把 “≤12.5%”故意曲解为“12.5%”,明显是“胡搅蛮缠”.
但为了尽快提到小麦,即便是这样委屈,王德力也认了。想要少吃亏,唯一的办法也就是私下里再使点好处,请“主任”帮忙说合,把“每斤加价5.5分”降低到“每斤加价3分”.
签协议的时候,遵从“中间人”和粮库的要求,王德力率先在协议上按上了自己的指印。“双方都按过指印了,当着我的面,粮库的人还在‘协议书’上改来改去。”王德力把“协议书”往桌子上使劲一拍,愤愤地说,“借口说小麦水分低,杂质多,要我们多出钱,又不给我们开正式发票。”
转卖“出库”粮
签下协议,或许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7月27日的几十通电话,并没有找到濮阳粮库库点的人,手里拿着“协议书”,王德力却没法派人去调取小麦,只能转而再次求助那位“中间人”.次日上午,王德力安排他的三名员工驱车前往河南濮阳直属库,去跟 “主任”见面。
动身之前,王德力已经和“主任”打过招呼。虽然对方态度不怎么友好,但还是答应帮忙继续协调,尽快调出公司在濮阳粮库库点的小麦。
从王德力所经营的面粉加工厂到中储粮河南公司濮阳直属库,驱车还不足一个钟头。然而一行人上午9点多到达濮阳直属库后,却直接被挡在了门外,粮库的人通知说“主任不在”.
隔着铁栅门,王德力的一名手下开始轮番给“主任”办公室打电话,均无人接听。拨打“主任”的手机依然是没人接,打了十几遍后,手机关机了。
中午11点半左右,“主任”的手机终于开通,对方在电话里说,“正在参加婚礼,不确定回单位的时间”,说完就挂机再也不接了。王德力的三个手下在濮阳直属库的门口,等到直至接近中午1点,也没看到“主任”的半点“踪影”.
无奈之下,三人向王德力作了电话汇报,开车返回河北了。
王德力开始着急了,他害怕拍下来存在濮阳粮库库点的小麦,转手又被人卖出去了。因为就在一年前,同样是河北的一家面粉加工同行,就经历过这样的惨痛教训。
前面的情节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到了提取小麦的时候,对方--河南省清丰县一家粮油公司的分粮库主任一再推托说没有工人装车,并拒绝面粉厂自己安排车辆装运。
就在面粉厂感觉已经被拖垮之时,粮库主任终于亮出真实意图--粮库方面根本就不想卖小麦,而是要求买方将此两单小麦 “转让”给 “粮库”.说是“转让”,但粮库方面表示,“暂不付款”,要等到“粮库将这两单小麦卖出后再给钱”.
如果真是如此,则意味着王德力最后将不得不遭遇人财两空的困境。
明规则
王德力很不满。他告诉本报记者,现实中面粉加工企业遭遇的小麦出库难,都是近几年国家实行小麦托市收购政策和国家临时存储小麦竞价交易规则这两个政策孕育出的 “畸形儿”,眼下“潜规则”已经变成“明规则”.
早在2009年9月,王德力本人就上书国家发改委和国家粮食局等部门,指出中储粮直属企业和委托收储库点在托市小麦收、储、销中出现了很多极不正常的现象。
如收储库在收购时违规加价抢购,对小麦等级、质量不严格把关;在储存时不严格管理,导致小麦出现发热、变质等;在销售时以种种理由拖延出库时间,或者出现掺水掺沙等掺杂使假等现象,更为严重的是明目张胆以向买方要求加价,甚至出现很多“转圈粮”事件。
在材料中,王德力列举了多个真实案例。他本人经营的面粉加工厂去年加工小麦就高达400多万吨,必须要和中储粮这样的国有大粮商打交道,他把自己多次和粮库打交道的真实感受都写进去了,有的甚至清楚指出涉嫌违规粮库的真实名称。
据王德力所说,他反映问题之后,今年春季国家粮食局方面也下发过检查中储粮直属企业和委托收储库点的通知,但看不出相关部门对粮库收储、销售问题有太大的重视。
尽管按照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国家粮食局等部门7月底发布的 《关于举办面粉加工企业托市小麦专场交易会的公告》,新的规则比国家临时存储小麦竞价交易规则改进了很多,但他认为,新规则中“中储粮分公司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的规则还没变”.
与王德力的担心一样的是,河南濮阳面粉加工企业的周总也认为,国家对中储粮的企业定位是最关键的问题,中储粮是承担国家粮食储备、实施宏观调控的有效载体,不应是以营利为目的的经营企业,“目前,中储粮一个直属库每年就要完成上千万的利润。每年上千万的利润从何而来?”
“中储粮自身又在各收购地市建立了所谓的监管办公室来自己监管自己,让收购是他们,让停收也是他们,让哪个企业挂牌拍卖也是他们,既是经营主体,又是监管主体。”他表示,《公告》中虽然规定粮源所在地省粮食局会同农发行分行参与对成交小麦的出库进行监督检查,“但依照目前粮食局和农发行的位置,能监管得了中储粮这样的副部级的巨头粮企吗?”
本报记者了解到,在河南一些地方粮食局,有多位粮食局局长、副局长千方百计调入中储粮的粮库任职。“有的已经去就任了。”上述人士透露,地方粮食局局长作为公务员,年薪不过是两三万元,但一旦成为中储粮的一个粮库副主任或科长,年薪就会稳拿10万元以上,这还不包括丰厚的福利待遇以及一些隐性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