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捞出泔水桶里的烟头、餐巾纸等杂物。周游 摄
清理后的泔水被装上车，运往外地。周游 摄
泔水都去哪儿了？
深圳餐饮业日产餐厨垃圾1800吨，有资质企业处理20吨
绝大多数垃圾被"养猪户"收走，真正用途无人知晓
餐厨垃圾就是"地沟油"的原料。根据深圳市城管、市场监管局提供的相关数据显示，去年深圳宾馆、酒楼、食堂等大小餐馆约有68000多家，餐厨垃圾（包括厨余垃圾和废弃食用油脂）日均产生量约为1800吨，其中废弃食用油脂（包括地沟油、老火油和潲水油）约为150吨。
但目前全市唯一一家餐厨垃圾处理企业却因回收难题，日处理量仅能维持在20吨。这也意味着，全市每天99%的餐厨垃圾去向不明。连日来，记者对罗湖、福田、南山等区域的餐饮店进行调查时发现，绝大多数餐饮店的泔水、潲水等餐厨垃圾都被自称为"养猪户"的私人或公司收走，但真正用途却无人知晓。
市城管局也坦言，由于大部制改革后，深圳餐厨垃圾收运、处理行政许可事项被取消，目前确实难以有效组织有资质的合法企业进行餐厨垃圾收运处理，也无法对餐厨垃圾产生单位进行源头执法。再加上目前对餐厨垃圾回收的补贴标准远低于国内其他城市，更加剧了收集运输难度。
针对市人大代表和市民的呼吁，该局称，将力争在今年12月底前恢复这一行政许可，并在明年2月底前重新确定并实施餐厨垃圾收运、处理费补贴的新标准。
正规企业收不到垃圾
去年6月，深圳市首个餐厨垃圾处理项目在南山区月亮湾循环经济产业园的腾浪再生资源发展公司内建成并投产运行。餐厨垃圾处理规模为200吨/天，可利用国内外先进技术和设备，对餐厨垃圾进行无害化资源化利用，主要生产饲料蛋白粉和有机肥添加剂，同时避免"地沟油"进入食品市场。
但让企业运营者始料未及的是，由于餐厨垃圾规范收运率很低，收集量仅20吨/日-40吨/日，远未达到设备满负荷运行的条件，导致该公司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投入六七千万元的机器设备也几乎陷入停顿状态。
"机器设备是全自动的，开机处理一次餐厨垃圾大约要15小时，人工、机器的成本费用一共大约5万元。处理200吨是这个成本，处理20吨也一样，但产出悬殊，导致开机次数越多，亏损越大。"该公司总工程师方先生很无奈。
虽然入不敷出，但是收集来的这些垃圾还是不得不每天开机处理。"因为如果把餐厨垃圾收集到200吨再开机处理的话，基本要一个星期左右，垃圾会发酸发臭。每天开机处理一定是最好的，但是量不够只能亏损。现在，腾浪公司每月的亏损额度为五六十万元。"方先生说。
泔水低价卖给"养猪户"
一边是有资质的处理企业收不到餐厨垃圾、另一边则是餐饮店以极低、甚至免费的方式将泔水等垃圾给上门来收购的私人"养猪户".
"深圳为什么每年都发现大量非法炼制、售卖潲水油的场所？问题源头就在于餐厨垃圾没管理好！"深圳市知名人大代表肖幼美直言，深圳虽在餐厨垃圾法规建设方面走在全国前列，但执行上却存在诸多问题，这令人遗憾。
肖幼美说，餐厨垃圾的处理流程要经过产生、清运和处理三个环节，餐饮企业正是源头，但目前餐饮企业非法售卖餐厨垃圾处于"有法不依、执法不严"的状态，有的区甚至漠视餐厨垃圾回收混乱无序，无视大量餐厨垃圾被非法收购后可能导致潲水油回流市场的危险。
据记者了解，2007年10月深圳就实施《深圳市餐厨垃圾管理暂行办法》，明确规定了餐饮经营单位必须将餐厨垃圾交由取得许可的清运单位并签订清运合同，如果交由个人或者未取得许可的单位清运将处以2万至5万元的罚款。
"当初制定的这个办法根本没有落实到位，不仅餐厨垃圾回收试点企业喊'亏大了',连城管部门都承认，至今没有开出过一张针对餐馆违规出售餐厨垃圾的罚单，问题关键到底在哪里？大量餐厨垃圾被非法收购，成为潲水油回流到市场最大隐患，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肖幼美质疑。城管部门也坦言，至今没有一家酒楼因把餐厨垃圾私自交给无资质企业处理被处罚，也没有一家无资质企业因收集餐厨垃圾被罚款。
她还称，2007年年底，福田曾授权深圳市环华清洁服务有限公司作为该区餐厨垃圾的收集试点企业。但不久即发生内外交困状况，垃圾处理场地建设定不下来，公司回收的餐厨垃圾也产生不了效益，很快关门。
有偿回收或是更好办法
在执法缺失的情况下，餐饮企业，尤其是个体、私人开办的中小餐馆，无疑从利益角度考虑，更愿意接受有偿回收餐厨垃圾。记者调查也发现，有些餐馆是包月的，每月可获得100元，有些是按桶计算，每桶六七元。虽金额小，但仍有一定吸引力。"如果政府肯给一部分补贴，即使比私人给得少些，我们也会更有积极性。"不少餐厅老板表达了相同意见。
这一点，也能从去年城管部门召集腾浪公司和一些重点餐饮企业负责人的会议上得到体现。在协调餐厨垃圾回收问题时，一些企业负责人就公开反对餐厨垃圾统一回收，并直接表示，如果政府愿意每年补贴相应的十几万元，他们才愿意签订餐厨垃圾回收合同。
调查
在罗湖区泥岗村附近的小吃一条街，不少饭店的门口或者后门处，都摆放着一些白色塑料桶，里面盛放着饭店的剩菜剩饭，也就是泔水。"这些泔水需要马上处理，否则隔夜就会馊掉。"附近快餐店老板说，多的时候，每天能攒下四五桶来。不过，当问到怎么处理这些泔水时，不少店家却遮遮掩掩，不愿透露真实的情况。
而除泥岗村外，记者在福田和南山的饭店进行夜间蹲点调查时也发现，餐饮店的泔水几乎都被自称为"养猪户"的私人或公司收走，但真正流向不清楚。大多数餐厅老板也都更愿意接受有偿回收餐厨垃圾。而小部分餐厅则一直苦于找不到正规渠道，只能"谁来收就让谁拿走".
收泔水者自称"养猪户"地点：罗湖区泥岗西路一带饭店
20日23时左右，一家饭店的厨房后门处，一名身穿红色T恤的中年男子，牵着小拖板走了过来。拖板上面是一只70厘米高的蓝色垃圾桶，上面布满了油垢。几分钟后，该男子将桶放下，然后用手从饭店的泔水桶里，将残羹剩饭捞出来。记者发现，在这些泔水桶里，除了剩饭菜之外，还有许多烟头、餐巾纸等垃圾，并散发出阵阵酸腥味，这些垃圾随后被逐一挑出来扔掉。整顿完毕之后，该男子又转到附近其他几家饭店，把那里的泔水以同样的方式集中起来，然后把这些泔水桶一一装上卡车运走。而几乎同时，记者发现，还有一辆小型集装箱货车，停在泥岗村的牌坊附近。车厢里有六七只大小不一的垃圾桶，里面装的也全都是泔水。
附近居民介绍，这些收泔水的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他们属于不同的老板。至于这些泔水收来用作什么，流向何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随后，记者以某饭店老板的身份向之前那名红衣男子打探了一番。经过了解得知，这名男子姓李，在东莞当地养猪，他收这些泔水，主要是用来给猪吃。"东莞的养猪户太多，当地的泔水不够分，于是就开车到深圳来收，然后连夜运回东莞。"
"最近猪肉卖得好，猪饲料价格也涨得厉害，用这个能省很多钱。"他说收这些泔水，虽然也要给饭店一些钱，不过每桶只要六七块钱，但是一桶泔水，一头猪可以吃半个月。据业内人士估算，如果用泔水养猪，一头猪可以节省800元到1000元的饲料钱。"饲料每包一两百元，太不划算了",和李师傅一样，驾驶那辆货车的梁老板，也是收泔水的养猪户。据他介绍，他家养了300头猪，还承包了一个鱼塘，"这些泔水不仅可以养猪，也可以用来养鱼。"
正是由于利润巨大，泔水养殖吸引了不少养猪户。梁老板说，之前在市区一些繁华地段，每天少则有几十辆，多则有上百辆的潲水车，而且各自划分"势力范围","有些都被大公司承包了，我们是不能去收的",梁老板说，后来因为政府出台禁令，收泔水的人渐渐减少一些，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有很多。
与城管巡逻"打游击"地点：福田区振华路
福田区振华路附近的餐饮店比较集中，还有不少大型酒店。在这一地段，从21时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推着板车到处收泔水。而路上行驶着的泔水车，也不在少数。其中在燕南路，21时40分左右，短短5分钟内，记者就看到有两辆泔水车，先后"狂奔"而去。这些泔水车车速很快，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据一些酒店老板介绍，这些人大多不住深圳本地，一般都是运到东莞、淡水等周边地区的养猪场。"每天晚上打烊的时候，就会有人过来帮我们清理桌子上的剩饭剩菜。"在振华路一家饭店工作的邓先生介绍，"泔水免费送给他们，并不收取任何费用，我们也省去了倒垃圾的麻烦。"
而在附近多家餐馆酒店，记者发现，大多数都有这样固定的泔水"收集者",有时收泔水的人一天来两次，早晚各一次。记者了解到，由于泔水极不卫生，其中所含的微生物也可能超标，如果生猪长期食用，难免造成不良影响。按照规定，泔水是不允许私下收购并用来喂猪的。为此，也一直有城管在一些地段巡视，如果发现违规者，一次最高可能罚款6000元。
不过对于这些禁令，收泔水者却想出一套对策。"最好是附近有小区，可以把车停在里面，然后把泔水从后门偷偷运到车上，这样不会被发现。"收泔水的李姓男人说，只要有地方停车，就基本不会暴露。
谁来收就给谁地点：南山西丽镇、白石洲
位于南山西丽镇的一家湘菜餐厅老板李女士，就向记者抱怨说："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找不到正规的垃圾处理渠道，也就只好谁来收，我们就给谁。餐厨垃圾不同于其他垃圾，只要一天不倒，就会臭。又不能直接倒掉，否则会被附近居民投诉。"
当记者告知有专门公司处理餐厨垃圾时，李女士表示一无所知，"我们非常希望知道正规的垃圾处理渠道，现在很多人来收，说是养猪户，但我们又没办法验证，说不定是去做地沟油。只要有正规渠道，我们当然愿意让他们来收。"
与李女士仅一街之隔的一家港式茶餐厅老板，也有同样的担忧。餐厅老板刘女士介绍，现在有一家公司来专门收购餐厨垃圾，但差不多两三天才来一次，"有时候垃圾臭到不能放，非常不卫生，严重影响环境".
由于大多数的饭店老板，都忙于把垃圾及时处理掉，至于餐厨垃圾的流向，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以西丽镇某街道11家餐馆为例，其中有6家餐馆表示对于垃圾流向不清楚，仅有3家表示知道回收后是用来养猪。
政府有补贴就更好了地点：南山实验学校
与私人餐饮店相比，南山区的一些公立学校和机关食堂都是走正规渠道处理餐厨垃圾，南山实验学校便是最早签订合同的单位之一，记者也找到了南山实验学校等共5家分校的食堂管理单位深圳市文德教学设备有限公司。
"我们5个学校每天产生的餐厨垃圾都有十几桶。没有合作之前，只能由固定的养猪户来收购，并为学校提供一定的清洁服务。但是我们搞不清楚收走之后用来干什么，非常担心被用来制造地沟油。所以当时相关政府部门下发通知说有这样一家企业，我们举双手赞成，立刻联系合作事宜并很快签订了合同。"
不过，罗先生也表示，与政府指定的腾浪再生资源发展有限公司合作后，第一年是公司免费提供装运餐厨垃圾的收集桶；从第二年开始，如果收集桶有所损坏，则由学校支付桶钱。
事实上，也确实如罗先生的猜测一样，大多数餐厅老板都更愿意接受有偿回收餐厨垃圾。南山西丽镇一家粤式餐厅的老板郭女士直言，附近有人专门来收购，并每月给餐馆支付100元，虽金额小，但仍很有吸引力。业内人士则透露，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现私营养猪户竞价回收泔水的情况，"如果政府肯给一部分补贴，即使比养猪户少一些，我们也会更有积极性。"不少餐厅老板表示。
【企业】
腾浪再生资源发展有限公司：
"没想到会长期亏损"
"我们最初的考虑，亏损期应该不会超过一年，其中机器调试的时间半年，运营半年时间就能扭亏为盈了，但现在一年多了，居然还处于这样的亏损状态。"腾浪再生资源发展有限公司总工程师方先生说，当时投资这个行业时，也考虑到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收回投资成本，但没想到过程居然这么长。
为什么餐厨垃圾回收如此之难？方总工分析了两个原因。
"一是每家餐饮企业的餐厨垃圾一般都和生活垃圾打包卖出，每月有几千元的收入，一年下来这笔收入过万元；二是政府处理力度不够，广东目前没有任何地方出台相关的法律法规，立法执法力度不强。"方总工说，目前除了政府食堂、学校食堂和一部分理念较为先进的外资企业食堂外，大部分餐饮企业对餐厨垃圾回收都持抗拒态度。
而餐厨垃圾回收行业本身的不景气也使得鲜有人愿意涉足。方总工说，对回收餐厨垃圾的补贴一直套用生活垃圾补贴标准，但两者相比，餐厨垃圾的回收过程复杂得多，需要挨家挨户去收，成本也要大得多，所以没人愿意进入这个领域。尽管举步维艰，但是方总工表示，腾浪公司还是会坚持做下去。不过，方总工也呼吁政府尽快出台相关政策支持餐厨垃圾回收行业："如果政府不支持，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企业愿意投资这一块了。" 专题撰文 张玮 邓翔 张仁望 崔洁 策划 张玮 崔洁 统筹 张玮
